双相情感障碍，又称“躁郁症”，在精神障碍疾病分类中与抑郁症同属心境障碍。这是一种比抑郁症更复杂的重性精神疾病，复发率与自杀率都更高，有着抑郁和躁狂两个面向。患上双相情感障碍的人，就像不幸坐上了一辆失控的过山车，他们无法掌控情绪的轨迹和方向，也永远不知道，下一刻撞向他们的，会是难以言说的低落还是毫无理由的暴躁，抑或莫名其妙的兴奋。
西梅今年34岁，年她开始出现失眠、低烧、记忆力下降、莫名暴躁等问题，彼时，她还没有破解身体发送给她的这堆信号。直到年，她第一次动了自杀的念头。她被确诊为双相情感障碍，辞了职，离了婚，来到北京与病魔纠缠，一切重新开始。西梅也在学着更好地与情绪相处。
口述：西梅
采访：李秀莉
01我是在年开始经常发低烧，一周5到6天都在发烧，37度多到38度的样子，医院住院，做了一个全面检查，没有查出具体怎么了。对我生活直接造成困扰的一个特别明显的症状就是休息不好，特别害怕睡觉，因为睡醒了比睡之前还难受。特别累，感觉比上了一天班还辛苦。
我的记性开始变差，上一句跟别人正在说什么，下一句要接的话就会想不起来。我的语言表达也出现了问题，我开始说不清楚一件事儿。因为我是做金融培训的，我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样的情况。
我的脾气也开始变得不好。当时我在银行工作，办公室是大通间，里面大概有几十个人，我们虽然不直接面对柜台，但也有客户。有一次，我在电话里跟客户吵了40多分钟，直到我一个关系很好的同事走过来，把我电话按掉了我都没有意识到。
平复后，我才想，自己是不是疯？怎么会突然这么大爆发？虽然确实有客户会有一些离谱的事儿，但当时以我的处事经验，事情本不应是这样的。如果是客户错了，我要跟他吵是一回事；我当着这么多同事的面跟他吵，另一回事；我已经在办公室里吵了40分钟，则是另外一回事。我的行为已经不在我的理智范围内了。
我一直误以为是我休息不好，我当时想，是不是改善睡眠以后自然就会好了？
年10月起，我开始经常不睡觉，白天和晚上分不清。有一段时间，我有大概一周没睡觉后，有一天凌晨4点多，我躺在床上，突然间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很清晰地跟我说：“你现在去厨房拿一把刀，把左手腕划破的话，血就会顺着手一直流，慢慢地流，流一地。”那一刻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可能是得病了。因为当时我的生活里没有遇上大到能让我自杀的事。
在那之前半个月，我把养了十年的狗偷偷扔掉了。我其实特别喜欢小动物，也曾经救过很多小动物，遗弃它绝对不是我主观上希望的，但我当时觉得自己已经都快活不下去了，再养只狗真的不行。那时我特别疲惫，出门遛狗都会很累，非常累，狗哪怕发出一点儿声音，我就会觉得特别吵。
而直到我把狗扔了，我都没有发现自己病了。自杀这个念头，变成一个标志性的转折点。
02我去医院，医生说我得了双相情感障碍，我真的理解不了我怎么会得这种病，当时挺生气的，不相信。后来又去了西安交大一附院，医生建议我住院。从那时候，我才吃上医生开的药，吃了药就没日没夜地睡觉，差不多睡了10天。10天里，家人陪我来北京，去了北医六院，医院，结果都是一样——双相情感障碍。我印象很深，中医院的医生跟我说：姑娘，不是我不给你开中药，是这个病可能你吃西药更好，中医帮不了你。
我当时吃的药有两种，一种是只在晚上吃，能控制抑郁或是躁狂，另外一种药是早晚都吃。安眠药也一直在吃，后来我晚上一度吃两粒还是睡不着，但医生也不让我再加剂量了，我不知道具体是因为哪一个药，我整个人看起来很傻。
躁狂和抑郁这两种情绪不是时刻在交替，它有周期。我自己感觉，比如生理期会明显地躁狂几天，然后抑郁几天，再躁狂几天。但如果你是正常生活，需要跟人接触，以及经历一些社会事件，它就会来回交替，比如明明是在抑郁状态，可能突然某一个点，人很多，就马上变得躁狂。两种情绪会相互影响。
这两种情绪，在日常生活里遇到问题时，我是不能马上区分出来的。如果整个周期都是我一个人自处，我能感觉其差异，因为人的身体反应不太一样。躁狂时，我的脑子停不下来，一直在想事情，觉得什么事情都很简单，觉得我可以做很多事情。在抑郁的时候就什么都不想做。
我有一个随身携带的本子，因为我在跟自己相处过程中想，既然躁狂时什么都想做，那我就把它们都列出来、记下来，一点一点做。如今再回过头来看，躁狂时写下的那些事情都挺离谱的，很多是我做不到的。
躁狂不像抑郁那样难受，但这种情绪来了，就会感觉身体里有股力量控制不住又发泄不出来。像动画片里那样，身体里有个妖怪要蹦出来。我一个人的时候，会在床上打滚、抓床单，情绪过去以后身体又像被掏空，感觉要虚脱。我常跟朋友说，就像有个人掐住我的喉咙让我喘不上来气，我真的非常希望谁能帮帮我，让我喘口气。哪怕喘一口气你再继续掐我都行，我要窒息了。
03原生家庭对我的躁郁症发病应该是有影响的。父母在我很小时就不在一起了，虽然我很确定他们爱我，就像大多数父母爱自己的孩子一样。但我的青少年时代，他们是缺席的，我是个散养的孩子。据我家里人讲，三岁时，我就会自己规划着过马路去哪买什么东西，也因为这样，家里没人太敢管我，他们也各忙各的。但我骨子里是比较要强的，所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我记得刚工作半年多的时候，我坐在路边哭过两个多小时。真的有压力，比如我们会跟企业合作做大一点的标，可能第二天早上8点要招标，前一天晚上要到三四点，加班熬夜是常态。但我认为不至于到像别人那么辛苦，我之前真的还挺顺的，我的领导同事对我都蛮好。同事经常开玩笑说我是人生赢家。
我之所以会得这疾病，我觉得跟我前夫出轨并且有家暴倾向是直接相关的。他是大型国企的中高管，家庭条件一般，没有背景，拼到这个层次很容易受气，他又没有什么宣泄口，就回家拿我宣泄。有点像《不要跟陌生人说话》那感觉，也动过一两次手。这种激烈的情感冲突，就发生在14年到16年我整个患病期。知道我患病后，他还带着那位出轨女回来，逼着我跳楼，那真是我经历过的比电视剧还精彩的一段时间。
当时我知道，我以后不能要孩子了。六院的医生跟我说，这病有70%以上可能会遗传。我都这样了，肯定不希望我的孩子也这样，而且我有抑郁的一面，孩子能不能跟着我活下来都是两回事，再加上那女的又逼得很紧，折腾了三个月。算了，我就离婚了。
现在回头看，我仍无法原谅我的前夫。而我自己分析，因为小时候没有一个完整的家，所以要强也罢，渴望也罢，我都更加希望自己能组建一个完整的家，我得承认在婚姻的认知和经营上我有很多不够成熟、做得不够好的地方，比如懦弱、无度的妥协、渴望完美等等。
我终止了在银行的工作，年离开西安来北京定居。年遇到我的现男友。他是健康的，也知道我的情况，我们会在一起这么久，全靠他撑着。比如，天气对我情绪影响很大，如果是阴天，我就会整个人就有点丧。他会很注意，如果今天天阴得很厉害，他就会一直跟我说话。
我现在在不断地跟自己磨合，身边的朋友也都比较亲近，知道我的情况。当我感觉不好时，他们就会带我出去走一走。确实走一走要稍微好些，就是出门那一瞬间特别难。
(西梅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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