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白癜风的有效偏方 http://m.39.net/pf/a_4698007.html3月24日,伦敦城因新冠疫情封城,大批餐饮、酒店行业从业者因失业无法支付房租后流落街头。伦敦市中心西敏市(CityofWestminster)以特拉法加广场为中心,慈善组织与教堂设置了一批救济粮发放点,每天白天都有一百余名流浪汉聚集于这些发粮点,等待领取粮食,夜间则各自散入西敏市休息。后来,有人开始将发粮点称为“鸽子笼”——发粮时常有大批鸽子为拾救济粮的残渣而飞入。我在4月底首次造访特拉法加广场,并且在接下来的一个半月时间内与一批流浪汉每天共同生活8小时左右,记录了他们在封城期间的流浪生活。上篇:疫情下的伦敦,我在街头和流浪汉一起生活了40多天天主堂的救济粮苏豪广场的悲鸣夜已经凝结得像龟苓膏般浓稠黑暗了。钟楼上倒是还有几分斜阳色的黯淡灯光。何福开始放歌。手机放在长椅黑木扶手上。几十首一二十年前的老歌循环。目下是《披着羊皮的狼》。若不是歌声缭绕,广场应当是被放进了真空口袋一样的安静。早早把自己裹进睡袋里,躺倒在长椅上的马来西亚流浪汉江炳华便是如此察觉:何福近来总是心神不宁。何福在夜半拿着树枝劈砍扫荡灌木丛,枯叶纷纷扬扬落下。像是为了应和着那窸窸窣窣的声音,何福也自言自语。黑道里下层马仔流血流汗,大哥们却坐享其成。大致上,江炳华只听到这些。一回,他还瞧见何福点燃纸张,却不知那火焰作何用处。寒气将人脸都冻得略微发麻。江炳华与张辉睡着的长椅上都已然没了动静。摩尔翻了翻身,紧套的大衣与睡袋摩擦发出拉抽绳的声响。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有流浪汉说,何福是越来越像疯子李钟了。李钟第一次现身时,苏豪广场石台上人满为患。匈牙利的大胡子与光头啦,家住肯辛顿老富人区的意大利讨食老妇啦,结了两次婚又离了两次婚的洛杉矶园丁啦,等等等等。那是清晨天主堂发餐前后。天主堂早餐一票一号,如同罗马花椰菜的纹路顺着石台一圈一圈螺旋发号叫号。那流浪汉最初只是一抹鲜红色的矮小背影。他的红色夹克上,周身条条污痕如被炭笔划过。那红色在花椰菜的外围,队伍转来转去也还没有轮着他。他听见了何福说话的声音。不是英文。转过身来,一张脸如铁锈红的矿石。拖着破箱子走下石台,连何福的名字都不晓得,红衣人开口管何福要吃的。冷三明治大家都不愿意吃,就舍给他。他不嫌弃,一口气吃了牛皮纸袋里两个三明治和杂碎的零食,嘴边的痦子也一抖一抖的。先前,张辉说,何福近来都胖得像小猪了。这既是实话,也是为了反击何福叫他老猪之举。笼内待3个月,少说十七家慈善组织高脂高糖配着连日枯坐,张辉说,何福肚子都已经吃圆了。可那饿*饿,饿得四肢细小,肚子却鼓出一小块,像是生了个小瘤子,似乎要吸尽一切养分。西欧粟米流脂富裕地界,流浪汉流浪,饿*像个灾民逃荒。何福对他生出了几分怜悯之情。游客与坐在大英国家美术馆前的流浪汉张绮薇摄天主堂的钟楼红直插天际,又随教堂蔓延一片,像是亨利.劳福德所作的伦敦大火油画里的模糊火苗。钟楼下,红衣人说,他叫李钟。没多久,他就拖着破箱子离开了。告别圣詹姆斯公园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苏豪广场清洁工兼看门人“苏联人”允许何福一行人在广场四门落锁以后留下来过夜。打那以后,除非是去取上好的教堂餐,何福、江炳华是一天里连特拉法加的热闹也懒得去凑,只有张辉偶尔去瞧一眼当日食谱。虽说没能出笼,可也不必担心警察来赶。不过,张辉逐渐开始叫刚学会在鸽子笼领粮、平日里神出*没的李钟弄得忧心忡忡。饿*不再为吃食发愁了,原形就逐渐显露出来。他莫名其妙地惧怕人。生人他惧,尤其惧背着黑包的人。他讲,大街上,净是些人辐射他,迫害他,他要四处躲闪。同笼里常客谈着谈着,他便把原先的话题吞了,瞪大眼睛说,你这样凶神恶煞是不怀好意。可那人表情实则分毫没有变化,平淡至极。实在没人说话了,他就一个人打哆嗦,抽冷气,护着宝贝一样的破箱子。后来,破箱子又换成了大塑料口袋。李钟拖着口袋,就像捡垃圾的企鹅。没人听得懂李钟到底在说什么。辐射、迫害之语如谵妄,又似左脑休憩时右脑没边没际造出来的幻境。后来谜语一般的说辞还是李钟自己给解开了:我以前就有精神分裂嘛,好了,就停药了。实则没人挑起话头。说这话时,他也毫不遮掩,只是哆嗦打得停不下来。有人问,可有医生给你下诊断,说你不必吃药?李钟说,没有,我自觉康复,便断了药。那是十二年前,他从香港回老家北京的时节。李钟说,从他青年时代起,他在香港打了一辈子工,药也吃了一辈子。临了回北京准备退休,药也就停了。可那满大街要迫害他的人也就是从他退休5年以后开始找上门来。李钟害怕。怕便要逃。年,他开始发了疯一样地满世界狂奔,先是日本新加坡。亚洲容不下便逃到了欧洲。李钟又问,你们觉得我有病吗?何福、张辉听闻了都不做声,但这下心里大概也就猜到,李钟这是贫病路倒,旧疾复发了。他们不懂什么是精神分裂,只知道是个疯子嘛。结合了李钟这一年“逃难”的回忆,便是如此:疯病驱使着李钟,叫他看见旁人看不见的“辐射”,于是他一路从北京“逃难”到日本,到新加坡,到英国,到法国,再回英国,一头扎进1月里最冷的伦敦。山转水转,幻象的根儿却在脑子里。不想两个月后全城便封锁。照着黑人流浪汉道格拉斯十年的经验,这年岁讨零钱的罐头都装不满。李钟如此熬过两三个月,才学着进笼里领粮。不想肚子填饱,脑子出花,精神之疾是怎么也掩盖不住了。可眼下也只能由着李钟来。先前,圣蒙戈给李钟安排住宿,要李钟夜里睡在一处,方便他们联络。何福让李钟夜晚同他们一起睡在苏豪广场。李钟不愿,讲,人总是要到处跑的。确乎如此。到了伦敦他还是喜欢四处奔。晚上他喜欢英格兰银行;白天他就往中国大使馆跑,叫大使馆给安排住处。大使馆无奈,只能给了他50英镑和一张电话卡,叫他自寻出路。出路寻到底,圣蒙戈对他说,夜里不睡在固定地界就不能进住宿队伍里排队,李钟干脆利落地说,那我就睡大街。那件鲜红色的夹克已经没那么鲜艳了,天长日久地蹭灰蹭泥,鲜红变得似干涸的血一样暗红。特拉法加广场上,领粮队伍长长排起。张辉对李钟说,别领粮食了,去领新衣服吧。李钟还是不肯。他讲,你少多管闲事。张辉掉头去队伍前列看当日吃食,回过头来队伍的位置就被人占了。李钟也不肯为他多言语几声,只叫他去队伍末尾重新排。张辉气得连声骂李钟不知好歹,原本替李钟领的格纹棉布衫也穿在了自己身上。他更加不愿李钟留在苏豪广场了,生怕李钟发疯惹毛“苏联人”,不再让他们过夜。到最后,何福还记挂着李钟。他们太相似了。都在香港度过几十年,亲人虽有存世者,活着却已经同死了一样,断了联系。何福在伦敦有个不再来往的二哥,李钟则在香港有个断绝关系的哥。何福给李钟存粮食,存新衣服。那件红夹克不见踪影,李钟换上了黑毛外套,像是披着熊皮。他还领着李钟去洗澡。洗澡机会不易,一周约莫两三次。圣帕特里克天主堂条件苛刻,洗澡需得提前申请,一人十来分钟,进入时刻也准确到分。卡姆登区圣吉尔斯教堂宽松些。一台淋浴拖车无需预约,有人在拖车里便在长椅上等待,无人便可领了香波沐浴液直接进入。洗浴时间亦是圣帕特里克的两倍。只是此间结束早,下午两三点便要收工。洗澡那日,日头如开水泼下,李钟竟拉了肚子,久睡不醒。眼见洗澡最后期限要到,何福死命喊醒他。迷迷糊糊左摇右晃如棕熊醉酒样呆滞行至淋浴拖车外的野地上,李钟褪了裤子,本以为他要屙屎,没想他却只是掏出纸巾擦了擦屁股。好容易入了拖车里,水声却也许久未传来,何福开门查看,李钟哆哆嗦嗦如患帕金森症衣服都没褪完。何福气得抛下李钟就回了苏豪广场。可最后,何福还是回来了。“他会不会在里面摔死啊?”何福玩笑似地问道。到底是句玩笑话。那只白发凌乱的“熊”洗了澡就闪躲进了一个巷子里,没跟着何福回苏豪广场过夜,又消失了。李钟消失的时间里,何福一行人商议说,他得吃药。但此时哪里给他寻药寻医生呢?医院都叫瘟疫病人挤占了。只要不是将死的病,一切都得往后稍。骆志就是明例。骆志几乎日日到鸽子笼领粮,也算笼里常客。不过他称不上流浪汉,至少暂时在市中心纽曼街有个住处。以前,他本有个厨工的差事,每日料理猪和鸭子。如今不做了。就靠着救济粮和救济金活着。不为别的,就为这走上一百米的路都要三喘气的身子,为着被整得像拉破的手风琴的肺,开嗓子便没气说上一句完整的话。贫血、失眠,再算上哮喘和肺部真菌感染,他被整得返老还童。那脸是老头的沟壑脸,皮肤却女孩样纸一般的白,细小的骨头架起钩起一副皱皮,身子佝偻得更像是饥民小孩。那病从何而来,骆志不得而知,只是厨房里一天12小时的活计,他再也做不动了。病三下两下杀不死骆志,但他需日日服药,今日补铁,明日下抗生素。封城期间限制出行后,药就成了荒年里的麦子,下一茬接不上上一茬了:许多药得靠社区社工送。近来稍有拖延,骆志就只能停服。严重的失眠叫他只能干瞪眼熬到天明,再等下一日社工的消息。医生也像是昏了头。骆志要按定例查肺病。去了电话,医生却讲,寻不着他的病例记录。骆志吼了一通,吼声从苏豪广场中央的伦敦梧桐树下传来,并不真切。只听得见他用前所未有的气力吼,医生才找着了,要他换到柯芬园的全科诊所见他,不要去旧诊所。哪料去了柯芬园,一下午过去骆志仍没有拿到药。医生只是叫他去博姿药店开营养品。一日结束,他就拖着小孩样的身躯向家走,人影泡在*汤子一般的夕阳里。笼里缺医少药。于是那似疯病的顽疾就日日拖延。拖得时日久了就越发严重。严重得李钟开始赶走来苏豪广场休憩的路人。他总觉那些人是威胁,要迫害他。严重得他把行李城墙一般垒起来,把自己关在里面,隔绝一切。流浪汉们也就只能巴巴地望着他兀自发疯。结果那病似乎愈发张狂。精神疾病没法传染,可李钟的病却像是那早已止歇的梧桐絮四处飘散。长椅上整日静默不语的戴蒙德就成了李钟以后笼里第一个害“疯病”的人。天热起来了,越来越有夏天的味道。人只穿得住薄汗衫了。太阳往苏豪广场一打,满世界金*,就像一锅棒子面粥熬得滚滚烫。戴蒙德拿起一瓶水就从头往脚上浇。棒子面粥熬得厉害,他便天天这样浇。衣服裤子不换,水干了又湿,一股广场北门露天厕所的尿骚味传来。何福甚至怀疑,他整日这样坐着不动,是干脆把尿尿在了裤裆里。晚上,天凉下来了,戴蒙德却又整夜整夜不睡,一根根抽烟,在步道上来回逡巡,把干得卡纸一样的叶子踩得拖得咔咔作响。欲望也同那疯疯癫癫的疾病,与满目落絮、树皮、死叶的小天地搅在一起了,越熬越滚。热天里,戴蒙德除了吸烟发呆,便是要喝酒。可就连钱似乎在戴蒙德的脑子里都是鸽爪落砖石路一般无痕。上便利店里买几罐不过几镑的啤酒,他一甩就是一百英镑,找零都不要。钱袋子隔几天便要往外做慈善样去撒。所幸一个月数百镑的福利款进项于流浪生活而言算是富余,不至于坐吃山空。戴蒙德过去说,出了笼子,他想去温哥华,那里的牙医真是不赖。其实法国,苏格兰也挺好。他说。但他生生地困在了鸽子笼里。疯病脱了缰。那晚寻常至极。流浪汉各自都在长椅上安睡。何福躺倒,突然觉得有人到了面前。睁眼,是戴蒙德。戴蒙德问他要烟。何福答,没有烟。疯病便一下如野马荒原夜奔。他先是甩了何福的破鞋,又仗着个高腿长,抢了何福的背包拔腿就跑。步道上何福光着脚在他背后一路追,最后才算是把已经丢出去的包拿了回来。江炳华被惊醒,瞧着,讲,这像是猫和老鼠呢。经此一闹,烟瘾仍未消散。四门落锁,戴蒙德翻不出黑栏杆,只能在黎明时大吼大叫,要人开门,他要出去买烟。第二天,众人请过去还算与戴蒙德相熟的摩尔去探查。摩尔与戴蒙德就在石台长椅上说话。那时苏豪广场正是热闹的时候,还有人在石台上吹萨克斯。话语通通淹没在几十人的吵闹里。戴蒙德又弓起身子,形如桥头堡。摩尔回来以后说,他定是疯了。那萨克斯声时断时续。人群中有人叫好。他在我怀里又哭又笑,摩尔说。几个聚在石台中央的黑人大声骂着吹萨克斯的人,要他闭嘴。“他得吃药。但这不好办,现在医生都还没返工。”摩尔说。“他说不,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何福连着说了两遍。只能先替戴蒙德领了吃食。那一天教堂发的是炖牛肉。笼里上好的食品。戴蒙德却泡了水,手指搅搅,往地上一放,全喂了鸽子。到那时,他长坐的椅子前已经有了一摊食物混杂落叶的杂碎。鸽子翅膀一扇,便能吹出一片金*的絮物。戴蒙德起身,不知为何又到何福跟前,拍了拍何福的膝盖。一阵尿骚味的风带过。何福想起,以前戴蒙德最讨厌喂鸽子。自己过去在特拉法加喂鸽子时,他还阻止过自己。几天后,黎明里大呼小叫的戴蒙德永远地走了。走的时节,他像是发了一个梦。谁也辨不清他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胡话。那天早上,他对着众流浪汉说,要他们同他一起去酒店,有房间,有床,还有女人。流浪汉们没人吱声。戴蒙德便自己走了。原先的行李早早地甩了大半:睡袋、手推车…就那样一人一包地出了鸽子笼。笼里熟知戴蒙德的人松了一口气。苏豪广场好赖少了一个孤*野*一样在半夜游荡,不知何时就要发狂的人。事事便都还得继续。张辉、江炳华努力寻饭馆工作,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