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宜川检察
原创：观象台
28岁的露娜总会抱着妈妈曾经戴过的棕色围脖入睡——在她很小的时候，妈妈经常因为工作不能陪她，她就这样抱着妈妈的睡衣睡觉；母亲去世后，露娜就一直抱着妈妈的围脖睡觉，抱着围脖就像抱着妈妈。
3年前，露娜的母亲、彼时47岁的孙小华在黑龙江大庆市萨尔图区一家烧烤店附近遇害。凶手是和她有着十年交情的“驴友”冯伟韬。当晚，两人都喝了酒。酒后回家途中，冯伟韬在大街上将孙小华勒死。
在旁人看来，冯伟韬和孙小华没有矛盾，更没有私情，事出并没有因。
而就在法院一审期间，冯伟韬曾被司法鉴定机构鉴定为案发时“复杂性醉酒”，限定刑事责任能力。这让露娜感到不解，她认为这不能成为母亲被害的理由。露娜向法院提出申请，想要另请司法鉴定机构重新做鉴定。年9月，第二家司法鉴定机构鉴定，冯伟韬为在案发时为复杂性醉酒状态中，辨认能力和控制能力丧失，综合评定为限定刑事责任能力。
但露娜坚持认为，冯伟韬的情况并不符合复杂性醉酒的症状标准。这在冯伟韬的口供当中，也能够证实。
今年3月23日，露娜终于等来了一审判决结果——冯伟韬因犯故意杀人罪，被大庆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与前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并罚，决定执行死刑。
判决书中还显示，冯伟韬在作案时还在缓刑考验期内，他曾因犯受贿罪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五年。另外，对于司法鉴定机构第一次做出的对冯伟韬的司法鉴定意见，法院并未采纳。理由是公安机关委托司法鉴定机构鉴定时，并未向该鉴定机构提供完整、充分的鉴定材料，所以鉴定机构出具的鉴定意见不能作为定案依据的质证意见。
露娜总算为母亲讨回了公道。而对于此前出具司法鉴定意见的机构，露娜决定投诉它们。
每晚睡觉，露娜都会抱着母亲生前戴过的棕色围脖，她在冬天时也会戴着它
酒后当街打死“驴友”
孙小华是在十年前的一次户外徒步活动中认识冯伟韬的，后者小她两岁。而在这个“驴友”小组里，还有赵钢和宋茹。4人除了共同的兴趣爱好外，私下也会偶尔一起吃饭喝酒。
年9月30日下午，赵钢提议去冯伟韬经营的茶叶店小聚，并直接在店里吃饭。在这家位于大庆市让胡路区新潮购物中心的茶叶店里，冯伟韬喝了七八两白酒，赵钢喝了五两多白酒，而孙小华和宋茹分别喝了6瓶啤酒。
当晚9时左右聚会结束后，冯伟韬步行回家。其余3人一起打车回家的途中，孙小华提议，再去位于大庆市萨尔图区的一家烧烤店“喝二悠”（东北话，喝第二顿酒的意思）。宋茹给冯伟韬打电话，喊上了他一起。在烧烤店内，4个人又分别喝了一瓶多啤酒。宋茹买单时发现，冯伟韬已经先她一步付了钱。
当晚时40分左右，4人离开烧烤店。冯伟韬提议送另外3人回家，宋茹表示不用送，并解释赵钢和孙小华去她家住。随后几人朝会展大街方向步行。其间，赵钢独自走在前面，宋茹担心赵钢不认路，上前追赶。追上后，两人发现孙小华没有跟上，又返回寻找孙小华。
而就在冯伟韬和孙小华独处的时间内，二人起了争执。短暂撕扯后，冯伟韬将孙小华按倒在一家洗车行旁的砂石堆附近，并用手机和水泥块击打孙小华头部，还用随身携带的单肩黄色斜挎包带和手臂勒紧孙小华颈部。
等到赵钢和宋茹返回到刚刚离开的烧烤店附近时，发现有人围观一名疑似酒鬼的男子。宋茹马上报警、打20，并和围观的人一起上前打、拽该男子，试图救出被压在其身下的女子。等到警察和20急救人员赶到现场，女子被救护车拉走后，宋茹和赵钢才发现，打人的男子是冯伟韬，而被打的女子就是孙小华。
据烧烤店的员工称，当晚有看到冯伟韬和孙小华在互相撕扯衣服，孙小华还用拳头打冯伟韬的肩部。随后两人倒在地上，冯伟韬用胳膊使劲勒住孙小华的脖子，孙小华的腰向后弯曲，满脸是血。
而当20救护人员赶到现场后，冯伟韬仍用胳膊紧紧勒住孙小华的脖子。这名救护人员的证言称，他曾让冯伟韬松开手，但冯伟韬并未松手。救护人员强行掰开冯伟韬的手臂后，孙小华已经没有了自主呼吸，只剩颈动脉尚有微弱搏动。
年0月日0时36分，被20医院的孙小华因抢救无效死亡。当地公安机关出具的鉴定意见显示，孙小华符合生前被他人用绳索类物体勒颈致机械性窒息死亡。
周围人不能理解，冯伟韬和孙小华之间到底因为什么事情而撕扯到一起。在赵钢和宋茹的证言中，冯伟韬和孙小华“没有矛盾，我们在一起时，没觉得他俩因为什么事发生口角，在一起时都挺开心的”，“没发现他俩有什么暧昧关系，也没听说他俩有感情问题”。
“复杂性醉酒”引发争议
判决书显示，年月23日，冯伟韬曾因犯受贿罪被大庆市让胡路区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五年，并处罚金40万元。缓刑考验期自年2月0日起至2年2月9日结束，40万罚金已缴纳。也就是说，冯伟韬杀害孙小华也正是在缓刑考验期内。
今年3月23日，冯伟韬因犯故意杀人罪，被大庆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与前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并罚，决定执行死刑。赔偿孙小华家人经济损失3.7万余元。
该案的审理阶段，警方曾对冯伟韬是否患有精神疾病，是否具有刑事责任能力进行鉴定。0年7月7日，冯伟韬被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医院司法鉴定所鉴定为：案发时为复杂性醉酒，限定刑事责任能力。
2年3月23日，凶手冯伟韬被法院判处死刑
齐齐哈尔医院司法鉴定所司法鉴定意见书“精神医学诊断分析”中写道，“该人（冯伟韬）作案时有恐惧、恐怖体验且认为有人，鬼影扑向自己，此为幻觉或错觉，无作案现实动机与因素”。
另外，“被鉴定人既往有头部外伤，此次较短时间内连续大量饮酒后，突然出现恐怖体验出现片段的错觉、幻觉，而有冲动、暴力杀人行为，事后有大部分遗忘，根据《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CCMD-3）诊断为复杂性醉酒。”
司法鉴定意见书还显示，饮酒为“自陷性行为”，冯伟韬作案时为复杂性醉酒，辨认和控制行为能力削弱。
而在法院一审判决书冯伟韬的供述中称，“我刚从柱子烧烤店出来没多远，就有人打我，我抓住对方，用腿缠住对方，没让对方走，因为喝超量了记不清为什么打仗、打的谁、谁参与……我平时也喝酒，以前有过喝失忆的情况，次数不多。我的家族没有精神病史，三四年前我因为抑郁症，医院住院一星期。”
据冯伟韬的母亲在证言中称，冯伟韬比较稳当，性格较好，喜欢交朋友。他妹妹被判刑后，冯伟韬性格不如以前了，好发脾气，平时没有异常行为和语言。冯伟韬的妻子则在证言中透露，年妹妹被判刑后，冯医院住三天院。
对于这种说法，露娜和孙小华的其他家人显然不能够接受。至于什么是“复杂性醉酒”，她们更是闻所未闻，甚至觉得有些荒唐。
根据《精神疾病司法鉴定——刑事篇》一书的解释：复杂性醉酒，是在脑器质性损害，严重的躯体疾病或极度疲劳的基础上，导致机体对酒精的耐受性下降，敏感性增强，小量饮酒后出现的严重醉酒反应。”《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第3版（CCMD-3）》则进一步解释，复杂醉酒的症状标准，应符合酒精所致精神障碍诊断标准，并有颅脑损伤、脑炎、癫痫等脑病史，或脑器质性损害的症状和体征，或有影响酒精代谢的躯体疾病，如肝病等的证据。
而冯伟韬在一份讯问笔录中称，他并没有脑炎、癫痫和脑病史，肝脏也没有任何疾病。
孙小华的家人因此认为，冯伟韬在行凶时并非真正的复杂性醉酒，司法鉴定机构出具的鉴定意见也不应采信。他们向法院请求，另请机构对冯伟韬进行鉴定。
齐齐哈尔医院司法鉴定所出具的鉴定意见书
死者家属已投诉司法鉴定机构
“我一定为妈妈讨回公道！”在社交平台上，露娜曾写下这样一句话。
但另一家鉴定机构也得出了类似的结论。
年9月日，北京通达法正司法鉴定中心司法鉴定意见书显示，被鉴定人冯伟韬诊断为酒精所致精神障碍——急性酒精中毒。被鉴定人年9月30日作案时，处于急性酒精中毒——复杂性醉酒状态中，辨认能力和控制能力丧失，依据医学标准和法学标准评定之条件，综合评定为限定刑事责任能力。
但一审判决显示，公安机关委托齐齐哈尔医院司法鉴定所鉴定时，未向该鉴定机构提供完整、充分的鉴定材料。齐齐哈尔鉴定所出具的鉴定意见不能作为定案依据的质证意见成立。而北京通达法正司法鉴定中心重新鉴定时，通过文证审查及鉴定检查，认定冯伟韬有轻型颅脑损伤，有影响酒精代谢的躯体疾病；并称其作案时有病理性错觉或幻觉，有突发意识障碍症状。因此认定冯伟韬符合复杂性醉酒的症状标准、严重标准和病程标准，排除了其单纯醉酒的可能。
此外，一审判决书显示，证人证言及冯伟韬的供述均证实冯伟韬自愿大量饮酒，故冯伟韬醉酒致其陷入急性酒精中毒，进而引发严重暴力犯罪，完全归责于其自身。醉酒的人犯罪，依法应该负刑事责任。冯伟韬作案时尚属缓刑考验期，其所犯罪行又极其严重，虽被鉴定为限定刑事责任能力，但不足以对其从轻处罚。
对露娜来说，这是她希望看到的结果。但事情还远没有结束，她决定追究鉴定机构及司法鉴定人的责任，并向相关部门投诉。
身边的人都说母女俩的这张合影更像姐妹
露娜透露，齐齐哈尔医院司法鉴定所在出具司法鉴定意见书后，她曾向该鉴定机构提出质疑，请求相关部门核查该鉴定机构的设备配置是否符合国家标准，确认司法鉴定人在司法鉴定意见书所盖名章真伪，以及该机构出具的司法鉴定意见书是否违反法定程序，有无合法性。她认为，鉴定意见书的实体内容没有科学性，应该认定其无效，并对有关责任人进行责任追究。
针对此项质疑，该鉴定机构曾对露娜作出《答复》，称未发现司法鉴定意见书鉴定程序违法问题，对实体问题不予回答。对于这个答复，露娜并不满意，她向黑龙江省司法厅申请行政复议。年2月6日，黑龙江省司法厅认定该《答复》事实不清、证据不足，程序违法，决定撤销《答复》并责令该机构在法定期限内重新作出具体行政行为。
如今想到母亲，露娜仍会情绪突然崩溃。母亲遇害当晚，她正在沈阳工作，第二天上午才得到消息。而母女俩的最后一次聊天，是在母亲遇害的前一天——她给母亲买了塑身内衣，问她穿着舒不舒服。母亲回复她说，还没来得及试穿。
这三年，露娜保留着她和母亲的所有聊天记录。她不敢翻看，更不敢听语音。这对她来说太难了。